2022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具体的抽象

丁乙：限定与自由

采访 _ 胡少杰

漫艺术 =M: 在您2022年的展览中，拉萨的个展和青岛西海美术馆的个展似乎有一个呼应？一个是地处高原，一个则是面对海洋。展览场地的选择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地域特性和所在展览场域在给您提供新的创作热情的同时，是否也会带来限制？

丁乙 =D: 拉萨的吉本岗艺术中心和西海美术馆两个不同海拔和地域特征的场馆都排在2022年本身是一个巧合。对于我来说，这两个场馆，在地域特征方面都具有很强的挑战性。在思考两个展览过程中，我把“星辰”作为串联两个展览内核的关键词，西藏的自然和文化非常浩瀚，所以面对西藏的自然景观时，我把它浓缩成七幅黑夜下的珠峰的绘画作品，当然另外一个部分是和文化、宗教之间的对话；在西海美术馆个展中，“星辰”的概念也延续到了大海和星空之间的联系，这种联系除了地域特征，也回应着展览场地的对应性。的确，两个场域一个是传统藏式坛城建筑，另一个是让·努维尔设计的当代场馆，在作品创作层面仍然有可被深入激发的灵感与理性可归纳的语言系统。

M: 最早确定“十示”作为您的语言符号时，它的观念性指向是明确的，但是您之后几个阶段的作品对叙事性、图像化的反叛似乎并不彻底？作品在形式逻辑之外触发的依然是关乎于时代精神以及个体精神的表达？而在您关于西藏和海洋的相关的新作中，就更加显现了。

D: 最早的“十示”作为符号是具有宣言性的，它是一种前卫的姿态，但是随着创作历程的进展和深化，宣言的意味不再是创作的主旨，但它的抽象意味仍然不是叙事性的，或者是意象性的，它更不是抽象的原教旨主义，它和这个时代一样具有一种开放性，可以容纳各种可能性。它是宏观的、综合的，而不是局部地阐释这个世界。

M: 您在创作的过程中极其理性和充满限定，但是“限定”却并不“克制”，无论是在哪一个阶段，作品始终有“光晕”流动。这似乎说明您的作品并不属于本雅明所提出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您是如何处理在创作过程中工具理性的限定和个体自由之间的关系？

D:“十示”的创作从1988年开始，起初是一种完全工具理性的抽象艺术，但随着创作逻辑的发展艺术家始终需要面对限定和自由、理性和情感之间的冲突和矛盾，并以此来突破创作的边界，事实上它更是一种折衷的工具，这种工具可以帮助艺术家将创作保持在积极的行为之中。

M: 您被看作是中国抽象绘画的代表人物，但是您创作的内在驱动以及内在逻辑似乎并不是完全合乎抽象绘画的逻辑？您如何看待您的作品和西方抽象绘画传统的关系？

D: 当我们反观百年抽象，各个地区、各个时期的艺术家都有所面对的问题和历史节点，并以此推进和丰富着抽象艺术的突破与发展。这些问题是与时俱进的，今天抽象艺术的外延不断地被打破。对我来说抽象艺术作为一种宏观表达思想的方法，它具有整体性地表达当下现象的表皮和精神的特征。我们必须综合地探讨我们所面对的政治身份、思想、地域特征、技术信息和时代带给我们的新的启示，这是全新的体验，也是从未有过的挑战。所谓时代性也许是你的一生所感悟的惊心动魄与日常的总结。

M: 形式和色彩应该是观看最直接的通道，但是它往往也会指向既定的经验层面，如此一来观看就会进入一种观看者自身的经验认证之中。您会在意作品被观看时可能产生的误读，或者说停留在表层的解读吗？

D: 我们所具有的历史观始终是在被接受与被误读之间摇摆，恰恰绘画传递的信息的宽泛性始终是在留于表层和误读之间延续与发展。

M: 您在创作一幅作品时虽然一直使用同样的符号，但却不是一直无差别的重复，这种繁复的布局与经营，势必会耗费大量的心神与时间，这期间您是一种什么样的创作状态？其中的乐趣是什么呢？

D: 漫长的创作时间中包含着某种期待，期待一种时间积累下的未知的结果，所以它有一种能动性以及激情，让你可以持续不断地延伸这种工作。每一件创作都有一种回到陌生经验的状态。

M: 您的作品命名大都是以“十示”加上时间以及序号，作品似乎只是一个时间的证据，很好奇您思考过创作和时间之间的关系吗？

D: 将“十示”作为标题是不想限定图像既定的意义，它只是一种引导和反引导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让观众沿着一条道路，或者以一个视点作为感受作品的联想理由，当然你无法限制对于作品的解读，在不同主体视角下、不同时空中会产生无穷多的可能性。

M: 您在不同阶段运用过不同的媒介以及手法，粉笔、炭笔、丙烯、荧光色，以及刻刀等，不同的材料以及手法应该都有其特点。那么在创作中如何平衡您的主观意志和材料的极限特性以及其材料本身的规律之间的关系？

D: 我对陌生的材料始终抱有一种兴趣，希望有更多的尝试，这些材料的发现和使用常常促成新的语言的表达。当然材料与创作的主旨需要合乎很多的关系，这些关系常常也反映了不同的时期对于绘画本身的反馈。

M: 您用“平视”“俯视”“仰视”三个视角归纳您的三个创作阶段，它对应的应该是您的个体生命和宏观世界的三种关系？您还提到对于下一个阶段，您认为可能是内视。您如何看待您个人、外部世界，以及艺术创作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D: 三个视角虽然跨越了三十多年的创作历程，但它是最近才被归纳总结的。它对应了个人的漫长创作生涯，的确是个体生命和宏观世界的三种关系。这三种关系包含了认识论层面的进程，它具有视野的发展、对艺术史认知的修正、创作经验的积累和年龄的增长，当这些积累到达一个限度的时候，也许可以考虑关于精神性的问题，也是我称作可能是一个“内视”的阶段。但精神性的命题，我想始终是艺术家终极的追求目标，也许此时此刻我仅仅是企图迈出第一步，并不能明确它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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