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挑战的灵魂’发问”作为一个面向观众的“问题收集器”，自2019年6月9日于PSA二楼互动区上线以来，持续收到观众热情真诚的来信提问。我们从观众写给“挑战的灵魂”展览艺术家丁乙的近60封信件中选取并提炼了十个具有代表性的问题，在PSA现场向丁乙老师发起了一次“十示”十问的电力对话。

【01】

王亦似：

亲爱的丁乙先生，请问《十示》是怎样创作的？

丁乙：

艺术创作不是一时一刻形成的，它有很多的历史原因和背景。艺术家要找到他和这个时代呼应或背离的部分，然后可能用绘画的形式来表现。《十示》系列针对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国的社会背景，当时的整个社会在寻找一种语言的突破和新的可能性。在这个时代里，我想用“十示”这样一个最简单的符号来进行创作，也提供另外一种绘画的可能性的角度。这是《十示》系列创作的由来。

具体到一张画，我的创作过程是这样的：我一般从左上角开始，然后右下角呼应，逐渐形成合围，慢慢地画面中有中心出现，中心又呼应着边缘。所有的画都是一层层叠加的，一个局部画完、延续到下一个局部。有点像摆棋谱，几个方位摆好后慢慢收缩，让画面更加饱满。

【02】

LXY：

在画十字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自由吗？

丁乙：

自由是相对的——所有的笔触都是在网格上排布。但是我大部分的创作都没有草图，有草图就容易对构图和色调有了限制。在已有的理性框架内我不去束缚创作的表现余地。

当我开始一幅作品的创作时，我想看到它的终点，我会很急切地调动体内所有的创作因子。有时即便一天的工作已经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仍然不想放下画笔——我多画一笔就离最终的效果更近一点。我总是在期待中过完一天。

【03】

陈雍君：

如果拥有比现实多十倍的时间和空间，还会是十字吗？

丁乙：

1988年我用“十示”进行创作之初，是为了通过“十示”否定原有的绘画形式。因此，八十年代的“十示”几乎是宣言式的：我要成为形式主义画家，符号要避开一切文化性或者社会性的指向。但到了今天，“十示”已经不具有这种绝对的否定性，它更像是我的笔触——就像梵高的笔触是点、塞尚的笔触是斜线，而我的笔触就是一个个十字。我通过画面的整体性来表述绘画的内容和我的想法。在当下的时间和空间里，对我而言，十字或方块或其他任何符号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艺术家如何通过笔触或者符号来表达他的思想核心。

【04】

怀玉菡：

选择一种忠诚的自我表达“形式”，究竟是件容易的事，还是其实太难才让你们出众？

丁乙：

每一个艺术家的创作，他所形成的风格、方法、观念，都是试图在既有现实面前寻求突破，建立新的艺术表现手段或者方法。这种交锋在最初的时候都是艰难的，只是当被证实了这种探索是有意义的或实现了某种突破他才会变得出众。

【05】

张滢：

请问对于不停的画“十”字这件事您有没有感到过厌烦呢？我个人认为您和克莱因很相似，不断的强调重复，使其变为自己被大众认可的标志，不知道您是否认可？

丁乙：

艺术家的一生面对无数的岔路和选择，关键在于如何看待这些选择。“十示”的变与不变都是选择的一部分。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是这个符号，重要的是在整个中国当代艺术背景里如何去迎接新的可能性和突破。持续的工作、大幅的作品都是靠时间堆积出来的创作状态，而在这种长期投身于工作的过程中我试图去感悟绘画的本质。真理是终极的方向，十示只不过是用来实现它的一个媒介。

【06】

涵：

在看到您近两年的作品时，突然有了一种如人工智能或扫描仪一般的感受，那种精密的重复性又混合着人的主观审美，显得尤为特别。想问您是否考虑过结合机器来创作？

丁乙：

我近些年试图在抽象绘画作品中观照当代生活的具体议题，包括人工智能的发展、宇宙观、社会的变迁等等。比如我去年的新作《十示2018-2》里就尝试包含了很多意象，如宇宙、电子游戏、雅丹地貌、人的冲突和力量……它是一种复合的呈现。当然这里面还有很多艺术家主观的东西存在，这种主观性很难通过机器的手段达成。艺术除了视觉的感染因素之外，还有精神的感染因素。精神的感染因素很难通过机器的“创作”去传递。

【07】

匿名观众：

在我看到的单色、点、线、“十示”中，抽象符号都在将自己分解之后又还原。在《十示97-B21-B24》中传统的形态以碳化的形式再现。抽象画家本人是否会被抽象符号分解，同样成为遗迹？还是可以尝试像罗兰巴特那样看似消失作者，而隐身在主流之中？

丁乙：

1997年我使用木炭、粉笔等材料创作的一系列作品，实际上是希望通过这种材料的实验来突破原有的绘画表述技巧。另外，我希望更大范围地把一些文化遗迹的因素引入到绘画里面，比如古代的纺织品。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遗留的织物，随着时间的变迁已经变异，它的色彩、质感以及完整性已经在时间中消失了，但通过艺术来再现这种模棱两可也许正是艺术所具有的某种微观魅力。当然，所有物质的东西自身都不具有永恒性，我们所假设的永恒性是从今天的认知和想象出发的。这也是我对抽象艺术着迷的地方，它有许多的开口和余地。一张画完成了并不是它绝对的终结，它有很多被解读的可能。这种可能性是最吸引我的部分，我并不介意观众对作品的多重阐释。

【08】

手机尾号为0700的匿名观众：

未来十年您的创作风格会变吗？还会再度挑战吗？

丁乙：

我觉得还会变。我的“变”具有时代性，或者说时代始终是我获取灵感之源。它的变动、矛盾、冲突所带来的张力，让我不断地吸纳它的能量，并且想把这个能量转化到绘画创作中表现出来。因此，只要时代处于一种发展中、矛盾中或者是一种对抗中，这些因素会不断地激发一个艺术家的变化。当然从主观愿望来说，我也希望始终在做具有挑战性的工作。

【09】

张碧涵：

您眼中的艺术是什么？

丁乙：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人类历史上已有很多的理论家或者艺术家在反复地描述“艺术是什么”。我走上艺术创作的道路至今已有40多年，在“十示”的创作领域里也探索了30多年，仍然在探究艺术到底是什么。可能对我来说艺术就是人生，就是追求价值观的一个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我选择了绘画的形式、图像的形式来持续地进行表达。

【10】

@三三一口一个：

什么才是对当下有意义的艺术呢？

丁乙：

如果我们回顾艺术史，整个艺术史的发展伴随着人类的进步史。人类不断地用新的语言、思想去取代原有的系统。纵观历史，艺术的发展从未有过如今天这般繁荣且平民化的景象、今天的艺术和公众之间可以发生如此多的关联，这是一种更民主的艺术系统。在这样一种艺术系统里面，艺术变得多元但越来越不尖锐，变得越来越娱乐而缺少批判性。但是它和普通生活连接得更加广泛，它应用最新技术的途径和能力也越来越宽泛。所以对于艺术家或者观众来说，今天艺术的意义仍然是自我的、个人化的判断。艺术家面对着一种方向性的选择，观众也面对着取向上的选择：你需要什么？什么才和你的生活、生命相关联？在这样一种场景里面，或许艺术既是有意义的，可能也是无意义的。

彩蛋环节

汪民安：除了《十示》之外有没有偷偷画过别的题材、形式的绘画？比如人物画？

丁乙：1988年之后没有。88年之前画过一些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包括人物、风景，之后就一直是《十示》。人是立体的，有多种欲望，在绘画里面的束缚，我会在其他的领域里寻找更多可能性，比如建筑、时尚。

吴亮：丁老师个子很小，但有一种野心。是不是只要有机会就想把世界画满？

丁乙：我觉得以我现在的年龄，身体状态和体力还很行，只要有可能就画大尺幅。人的一生是有限的，我害怕这种有限，所以在有限的可能性内多创作巨幅作品。

汪民安：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成功是什么时候？是否有心态上的变化？

丁乙：对于中国艺术家来说，在历程中经历的感受和变化是巨大的。1993年第一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出国，当时在国外突然有了很多的媒体报道和关注，之后渐渐有了作品在国外的艺术机构巡回展出的机会。1995年的时候我开始收到这些展览的简报，但是这些简报里很少有我的作品图片，封面往往是和“毛”相关的、政治波普题材的作品。因此95年的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明星艺术家，或者说我不具有当时的西方主流艺术世界所追捧关注的“明星化“的符号。现在我有3家代理画廊，其中2家是欧洲的。我是这种变化的经历者和参与者，也受益于时代变化带来的机遇。

丁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自己1991年创作的作品挂在工作室里。那时的我完全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在创作，没有市场干预、没有标准、也不知道艺术是不是可以养活自己。我会从这种非常具体的琐碎的状态里去不断地回想那些过程，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时常去回顾这种状态对我当下的创作是很重要的。现在只要我在上海，每天都会保持10个小时的工作状态，中午助理会叫外卖，在一份非常简单的午餐之后又迅速投入工作。我尽量不参加展览开幕，参加开幕尽量不吃饭。我想这一切都是让自己回到一个具有自主性的、真正的艺术家身份中去，投入在自己的创作状态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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